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鳅 思

作者:作者:陈连清 发布时间:2025年12月17日 10:26:10

犹记得小时候的稻田里、水沟间、小河内到处都有泥鳅,也可见古人在泛黄的典籍里捕捉泥鳅。《尔雅·释鱼》中就有记载:“鳛,鳅也,穴于浊淖。”

春耕犁田时,随着泥嗤嗤翻向一边,这些不时地蹦出大地的泥鳅被孩童捉住。水乡的稻田在暮色中舒展成一方墨绿棋盘,白鹭的翅膀是游走的棋子,在蛙声蝉鸣中,人们提着灯去打泥鳅,田间亮起的点点灯火犹如满天繁星。

我少时最喜欢打泥鳅。

“打”这个动词具有广泛性,打球就是玩球,打水就是取水。打泥鳅的打就是捕捉之意。打泥鳅只适用于田间或沟渠,是一种有水作业。

打泥鳅用的工具有两件,即一张网和赶鱼的竹滚。在水田或水沟里,一手将网放下去,一手用竹滚一上一下滚动并发出响声,把泥鳅朝网里赶,待竹滚滚动到网边时,将网提起。

这种打泥鳅的方法只能在早晚稻灌水时或沟渠通水时使用,冬季至春耕之间田野是干涸的,无法使用。每到春耕关田后,田间的苜蓿和紫云英闪耀成白色,年少无知的我们便活跃起来,放学后就提着工具去小试牛刀。这时收获不多,犹如大海捞针,图个乐呵。

播种开始后,田野青烟漠漠,白鹭相逐。稻苗在抽水机哗哗的抽水声中曼妙起舞。抽水管长长的,从河里伸到田坎灌水时,会把已插好秧的稻田冲出一个大窟窿。这个窟窿正好适合打泥鳅。我们每到一地,将网放于窟窿与稻苗衔接的边上打泥鳅,这样往往有收获,但对秧苗生长有一些影响,有些小队不准打泥鳅,于是我们就偷偷地去,当然也不会乱打一气,尽量保护秧苗。

一个夏天的中午,我以为人们都睡午觉了,就去邻队的田里打泥鳅,不料被人发现了,那人气喘吁吁赶来,我一看大事不好,拔腿提网就逃,逃到岸边没路了,眼看要被逮住,情急之下,我扑通一声跳下河,拖着网具游到对岸的洋江村,才算脱险了。

我在小学高年级和初中阶段常去田野打泥鳅,打得多了,也摸到了泥鳅的一些习性。比如,它喜欢稍混浊的水,而不喜清澈透明,喜凉不喜热、喜阴不喜阳、喜浅不喜深。这些滑溜的小家伙用尾鳍在泥浆里摇摆。打泥鳅和做其他事情一样,只有顺应客观事物之性,才能有收获。

那些看似卑微的存在,往往蕴含着最深刻的生存哲学。泥鳅喜浑水不喜清水,是懂“藏”的智慧——就像农人在贫瘠土地里藏下希望;喜凉喜阴喜浅,是知“守”的分寸——如同春耕时农人不违农时、秋收时不贪多求快。这和井的逻辑一脉相承:井水从不是汹涌的洪流,而是静默的坚守,在地下沉淀,在需要时涌出。我在大旱中看见人挖井取水,看见大伯在备耕时照料稻种,才懂泥鳅的生存哲学正是农耕文明的微观写照:顺时而动,顺势而为。

夏末秋初的一天,云层低垂如浸水的棉絮,大风起兮,云影在水面疾书狂草,似是台风来临的前兆。我趁周末放假,去离家两三公里的莞渭童村打泥鳅。来到一个大水池边,看池周边的水似淡淡的牛奶状,一股水流从稻田缓缓流向池里,我想这是打泥鳅的理想场所。当竹网沉入乳白的水流时,突然触到某种柔软的震颤。网置实后我挥动竹滚,慢条斯理地从水流口往下打,打到浅泥层,泛起混浊的泥浆,我陶醉于打泥鳅的声音和节奏,犹如春风劲吹、波涛轻飏、音乐流淌。两分钟后抬起网,里面足足有两三斤泥鳅,抬起网都觉困难,泥鳅又大又黑,像天上掉下的一团翻滚的乌云。这可把我乐坏了,这是我打泥鳅收获最多的一网。竹网沉甸甸地坠弯手臂,那些扭动的躯体折射出七彩光芒。

我还常和发小同去打,有说有笑,互相推让,互帮互学,共享打鳅之乐。

一次,我和士云一起,从莞渭陈出发,经牧屿街到联树乡,转了大大的一圈,有30里路。在郑颜,一农舍后门有一个池浃,我一手托空,扑通一声掉进池里。坐在门后的一个哑巴看到,就“咿咿呀呀”大叫起来,惊飞了栖息在苦楝树上的乌鸦。爬出来后,我脱光衣服并把它拧干,晒一会儿又穿回身上。联树的萧家是士云娘舅家。我们进了娘舅家,士云的舅母迎出来,蓝布衫上的补丁开成细密的鸢尾花。她将最后半勺猪油滑进锅里炒面时,窗外的饿蝉突然噤了声。炒面配以鸡蛋饼、金针菇、豆腐干等。猪油在铁锅上化作液态,米面与弹涂鱼干拥抱着跳起傩舞。香气攀着水蒸气的藤蔓,在蝉鸣声里开出细碎油花。满满的两大碗,我们吃得肚皮鼓得老高。我们去打泥鳅的同时还收获了满满的亲情。

少时物资贫乏,吃肉是件奢侈的事。那时,我家餐桌上基本都是咸腌菜,还有腌沙蟹和辣包菜,每月买些肥肉熬油,用来拌炖腌菜,只有过年时能吃上几顿肉。而泥鳅不但味道鲜美,营养价值和药用价值都很高,现在泥鳅的价格也不低。奇怪的是那时的我们压根儿没想过要吃泥鳅。打来的泥鳅要么用来喂鸡鸭,要么拿去街上卖,买去的人也是用来喂母猪的,据说母猪吃了奶水好,小猪长得壮。仔细想来,当时的我们何尝不是另一种泥鳅呢?在认知的泥淖里盲目游弋,用竹网打捞着泥鳅,却不知真正的珍珠就在掌心游走。每个时代都有它视为“不可食用”的禁忌,如同我们当年对泥鳅的忽视。这或许是所有文明在试错中前行的共性。

泥鳅身上有层黏液,你抓得越紧,它滑得越快。最后一条大泥鳅就这么从我指缝里溜回泥塘,只剩一手黏糊糊的腥气,到晚上也洗不掉。其实,泥鳅从我指缝溜走时,留下的不是腥气,是时间本身粘稠的质感。

责任编辑:鲁茸只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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